文化专栏》小说/《七日妓典》(30-21)
发布日期:2022-11-23 06:32 浏览量:[文化专栏》小说/《七日妓典》(30-21)
漫画《投资的诱惑》 翻摄自日本维基百科
引言:在这个价值错乱的时代,每个人都需要讲述自己的故事,以获得崭新的身份,找回有意义与价值的位置。这部小说借由一个彷徨的青年作家,为了解封性爱的苦闷和对生命的探求,得到一个老政治犯的思想启迪,从此走出思想的困境,进而了解底层人物的心声,揭示存在于台湾社会内部的禁忌和荒诞面相。同时,这也是由压抑的性爱通往政治思想解放的现代喜剧。
第四章 危险关系的发明
茶壶里的大风暴
让贺蒙特始料未及的是,贝绮娜在处理事情方面的干练,尤其与万克强之间的交涉,展现出她并非是平凡的女子。例如,她熟悉这骨董商人的底细,知道他的死穴位置,夸张地说,她闭上眼睛就能点数洛阳阁陈列著的物品,售价和进货成本,都比万克强的头脑来得清楚,仿佛她手上就握有洛阳阁的库存表。更厉害的是,她始终不动声色,像一只安静而内敛的百步蛇,不在最后一刻,绝不向猎物发动攻击,而一旦攻击猎物,就必须是致命性的,完全没给予任何逃脱的机会。
“对了,你为什么要向我致歉?”贺蒙特重新十起话题,以解除自己的疑惑。
“我读完你的诗集以后,有一种切实的感受。”贝绮娜切入正题,“我觉得你是个正直的人,富有浓烈的正义感,对于不公不义的事情,绝不会置之不理。就这点来说,体现著诗人的傲气,是值得敬佩的。不过,恕我直说了,这种非主流的诗集,销路一定不好。首先,你不懂炒作的门道,不像高手炒作骨董或普洱茶那样,二来主流的诗坛大老也不为你背书。所以,最终你的诗集只能走上资源回收场。”
“贝小姐,你在出版社待过吗?”贺蒙特的好奇心升高了,“否则怎么熟悉诗集的出版和销售呢?”
“不,我没有编辑的才能,也不曾做过那种工作,刚好从有经验的人那里听来的,直接说出来罢了。”
“你客气了,没有切身的经验,不可能说得这么精到。”
“……”贝绮娜忽然抓著贺蒙特的手,悔过似地说道,“你认识柯红轮吗?”
“你是说诗人柯红轮吗?与朋友合办过《解冻诗刊》的诗人吗?”
“嗯。我丈夫是柯红轮的大学同学。他们是一对难兄难弟,彼此互通有无,我们尚未去大陆做生意之前,一直都有来往,经常到餐馆聚餐。我丈夫是个文学青年,热衷阅读左翼方面的书,在他温和的表面下,隐藏著激进的思想。但是,你也知道,写作是需要天赋的,有时候无法透过学习来实现。我丈夫原本不接受这个事实,不承认自己眼高手低,老是批评别人的文章写得很糟,什么名作家连一篇通达的文章都写不来……。类似这样的批评话语,我听得都能倒背如流了。只是,我作为他的妻子,终究需要给他留点情面。最后,我引用一个小说家的说法,他这么说道:你不敢勇于在写作之路赴汤蹈火,写作之神就会狠狠抛下你而转身离去。”
“说得真好!”贺蒙特发出赞同的共鸣,“对此我很认同,一个老作家遇到年轻的读者,捧著他青年时期出版的作品给他签名,他却迟迟不想签名,因为他懊悔那时期的作品太青涩了,可是消逝的时间不能回头了。”
“是啊,后来我婉言劝他,现在应该多累积人生的经验,将来投入写作的事业,就会顺利开展。”
“所以,因为这个缘故,你先生到大陆做生意?”
“嗯,可以这么说。”
“请问,你先生在大陆做什么生意?”贺蒙特微笑著说,“就我所知,柯红轮与大陆的关系不错,你先生又是他的同学,应该可以得到很好的照应,比起没有这层关系的人,至少多些门道或后台吧。”
贝绮娜听出贺蒙特的弦外之音,并觉得自己现在既然要向诗人致歉了,她没有再隐瞒的必要。“稍有经济实力的台商,为了让生意做得畅旺,很喜欢拉拢各种关系,没什么资本的台商,他们也有样学样,极力勾结地方官员。万克强待在大陆的时间不长,他交际的手腕高明,又能言善道的,同样把那些官员捧上天。从利益的观点来看,不管他是否长久留在大陆做生意,有这样的关系网络,将来做两岸之间的买办,绝对派得上用场。三年前,万克强就成功做了一笔交易。
“是骨董交易吗?”贺蒙特问道,“难道还有比宜兴壶更吸引买家的东西吗?”
“有,当然有。他从大陆的伪画集团那里,弄来了一批字画和挂轴,然后凭著三寸不烂之舌,把一个爱附庸风雅的外行买家唬得目瞪口呆,那个买家像是喝了迷魂汤似的,两三下就掏出大把钞票,将假货迎送回去,把它们挂在自家的客厅里。听说,每次有朋友来访,他就主动变成古文物专家,向朋友做深度的解说。”
“这么说来,贩售假货字画是很诱人的暴利,难怪那麽多台湾人前往大陆,要学习欺诈生财的新手法。”贺蒙特接著说道,“贝小姐,你先生有良好的党政军关系,为什么不做这方面的生意呢?他认识万克强这个人吧?”
“……在这方面,我丈夫是很有原则的人,他热爱他的大陆祖国,像万克强这种欺诈行为,他是不会苟同的。不过,塞林杰的情况就不同了。”
贺蒙特与贝绮娜谈论万克强的背景经历,她突然提到与此无关的塞林杰的名字,不由得让他感到有点惊讶。因为他来到这旅馆履行特殊性的任务,正是由塞林杰介绍的,而且塞林杰担心他可能拒绝,在电话中不断地怂恿说,这可是绝佳的机会,千万不可错过。然而,话题指向万克强勾结大陆骨董商人,诓骗台北的买家的行径,却把塞林杰扯进了这起风波之中,莫非塞林杰是共犯之一吗?万克强和塞林杰原本即是同一阵营?或者说,他们在各自的位置上,扮演不同的角色?
“贺先生,那段时间你经常进出这旅馆,不觉得塞林杰的情况有点奇怪吗?”贝绮娜笑著说道。
“怎么说?”
“你或多或少知道,事实上,‘新乐园世界旅馆’的生意很普通,仅只靠著几个像我这样的长期房客,要长期维持下去,有相当的困难。”
“塞林杰向你借钱吗?”贺蒙特说,“真是这样的话,可万万不行!堂堂一家旅馆的老板,怎能厚著脸色向房客借钱呢?”
“他没有向我借钱,”贝绮娜依旧平和的语气说,“不过,他从大陆回来以后,的确是需钱孔急。他们塞家的亲戚都知道他的状况,好多次援助过他,但后来愈借愈凶,之前的借债不还,三天两头又来借款,使得受难的亲戚们,一听到他打来的电话,大家让它直响个不停,就是没有人愿意接通电话。”
“塞林杰也到过大陆投资吗?为什么沦落到这种地步呢?”
贝绮娜说,塞林杰这个人还算不错,他继承老爸遗留的旅馆正式成为第二代的少东。不过,他没什么才干和技能,很喜欢四处结交朋友,为自己打造青年企业家的形象。你是知道的,我们女人钟爱珠宝和时尚的衣装,男人喜欢品尝红酒或搜集珍贵的手表,要不就是进出骨董店赏玩玉石字画,以增添自己的文雅气质。结果,那一天,他走进了“洛阳阁”观赏,从此改变了他生命中的齿轮,一头栽进不可预测的深渊。
“塞林杰掉进万克强的布局吗?”贺蒙特以不加掩饰的口吻说道。
“我说完他们之间的关系,以及他们到大陆投资的事情,你就能知道谁是螳螂,谁又是黄蝉。”
近在眼前的天堂鸟
美丽的贝绮娜说,万克强是见过世面的人,他一看到塞林杰的外形样貌,就像拿起透视镜一样,看穿了旅馆少东的性格弱点,尽管那时塞林杰还没向他表达自己的真实身份。不过,对骨董商来说,他当下即能立刻判断,并把眼前的猎物安放在什么位置上。他招呼塞林杰在茶桌前坐下,说要请他品饮珍贵的普洱茶,如果深谙其中的奥妙之处,将来还能透过投资普洱茶赚大钱。
与万克强熟识的人都知道,他有个口头禅和习惯动作,每次说到激动的地方,他就会闭起眼睛,迸出一个反问句:“你能告诉我,在这个世界上,有谁不喜欢发大财?有谁不喜欢赚大钱?”
“所以,塞林杰喝下万克强所泡的顶级普洱茶吗?”说完,贺蒙特立刻补充,“可是,我每次来这里的时候,他似乎只泡半熟的乌龙茶,从未看过他的茶盘上出现高价的普洱茶。”
贝绮娜微微一笑,却又马上收起笑容,惟恐她要形容的事实会伤及对方的心灵。“我不是搞心理学的人,不是茶道专家,仅能依照我个人的猜测……”
“你说说看,”贺蒙特催促道。
“我认为他不喝普洱茶,而是用重口味的乌龙茶招待朋友,不全然是因为买不起,而是因某种心理创伤。”
“心理创伤?你是说茶叶这种东西,也能造成心理创伤吗?”
“嗯,所以我才说,这仅只是个人猜测,除非当事人愿意和盘托出,”贝绮娜善解人意地说,“我记得维克多.雨果在他的长篇小说《悲惨世界》里,有一个小标下得极好,叫做‘内伤外愈’。或许,这个譬喻的情境,恰巧可以形容塞林杰的遭遇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简单讲,塞林杰在投资普洱茶这门生意上,著实栽了个大跟斗,直到现在还没完全复原的样子。”贝绮娜向贺蒙特还原他们当初的对话。
万克强站起身来,动作缓慢地走到柜台后面,那里有个制工雅致的木架,上面摆设各种普洱茶饼,看上去,视觉上甚为古朴庄重。他从那里取下一片茶饼,回到桌前,对著塞林杰说:你看清楚,辨识顶级陈年的普洱茶有几个特点,首先,它的外包装是否完整,打开外包装之后,要看它有没有内飞或内票,具有这种标志,才能初步证实它的身份。”
“什么是内飞?”门外汉塞林杰困惑地问道。
“所谓的内飞,就是压在茶菁中的厂方或订制者标记,可以作为辨识依据。 普洱茶所指的内飞,是指压在型茶(饼,沱,砖)里的印刷纸片。由于是压在型茶内,不像包装纸或内票那样可以调换,因此有比较好的识别作用。这种识别方法在‘号级茶’中比较常见。”万克强用专家的口吻说明,“换句话说,如果我们买来的普洱茶,不是云南普洱正厂出产的,要不就是境外茶。今天,你来咱们‘洛阳阁’品尝陈年普洱,既是有缘又是绝佳的机会。再说,天底下许多发财的事情,都是这样开始的。品饮顶级的普洱茶,要放松心情,不要太急,保持从容的心情,才能真正体会普洱茶的境界之美。”
万克强一面展示这块茶饼的特质,一面从茶盘旁边拿起一支黑檀握柄的茶针。接著,他对著茶饼的边缘插进去,小心翼翼地剥下,这个动作反复了几次,取下若干茶片以后,把它放入常用的紫砂古壶里,在没有冲泡之前,把它递送到塞林杰的面前说,来,闻闻看,是不是有樟香味?塞林杰依照骨董商的指示,神情专注地闻著,果然,有一股淡淡的樟香味道,在他的鼻腔内进行古朴的扩散。他询问万克强,为什么这茶有樟香味?在他的经验中,普洱茶多半有一种发霉的味道,给鼻腔带来不适的感觉。万克强说,我必须明确表明,凡是有霉味的普洱茶,就是品质不良的坏茶。这有各方面的因素,不是湿仓制造的茶饼,就是出厂以后,保存和管理条件不好。对于什么是湿仓和干仓,塞林杰自然是不懂的,但是骨董商主动变成无给职的讲师,为眼前这位外行人,仔细讲解制作普洱茶的行话。
这动泡茶的预演动作结束,万克强拿起烧好的开水,往这只他号称价格不菲的名壶注入,待茶壶内褐色的茶汤满溢出来,他才合上紫砂壶的盖子,又重新往整个壶身冲淋著。数秒钟以后,他把第一道茶汤快速倒进茶海里,接著冲泡第二次,把透明褐色的茶汤,倒入小小的茶杯里,招待塞林杰品饮。“怎么样?这普洱茶与你之前的印象截然不同吧? ”塞林杰饮下第一杯,效法骨董商的表情,闭上眼睛进行味觉的评价,“嗯,你说的没错,我喝完以后,顿时口颊生津,没有那种令人反感的霉味。我实在很难想像,普洱茶竟然具有这么大的魅力!。”
看见刚入门的塞林杰,对著茶海无边的普洱茶发出赞叹,觉得时机已经成熟,有必要提高介绍的内容。他再次发挥高超的记忆力,巧妙地借用各种普洱茶专书内容。他饮下自己冲泡的陈年普洱茶汤,用温润过的语气说道:“嗯,品尝过普洱茶的樟香味,我们要了解一种更玄妙的感觉,这种感觉叫做‘舌底鸣泉’。按照事物的原理,我们正常喝饮料的时候,液体吸进口中,从舌尖沿著舌面滑入口腔,少部分由舌面两侧滑落,和牙床接触,大部分则由舌面向后方滑进喉咙去了。液体在口腔内停留的时间很短,所接触口腔的面积也不大。这种急速匆忙的喝法,在喝茶时叫做‘牛饮’,在饮酒时叫做‘干杯’。所以大家普遍认为牛饮和干杯都是糟蹋了好茶。在普洱茶的品茗技巧上,为了避开牛饮干杯的缺失,除了小口慢饮、掉头缓咽之外,当茶汤喝入口中,必须将口腔上下尽量空开,也就是上下牙床张开。闭著双唇,牙齿上下分离,增大口中的空间。同时口腔内部得以松弛,舌头与上颚部位形成更大的空隙,茶汤得以机会浸淫到下牙床和舌头底面部分。当要吞咽的时候,口腔必须缩小范围,将茶汤压迫经过喉咙,吞下了肚子。在口腔缩小过程时,舌头底下的茶汤被压迫出来,并会产生泡泡的感觉,这样的现象就叫‘鸣泉’。不过,这只是技术性的‘鸣泉’,并不限定在饮茶上,喝任何饮料时也可以这样。
骨董商越讲越起劲的样子,但依然没有忘记给塞林杰续上普洱茶汤,完全心到而手到,得心应手的境地。“品饮到五、六十年以前的陈茶,先期以前的好普洱茶,如不知年的红芝普洱茶、同庆老号圆茶、末代生紧茶等,茶汤已经极为柔和,有香无味的境界。这茶汤经过口腔接触到舌头底部,舌头底面会缓缓生津,不断涌出细小泡泡的感觉。这种舌下生津的现象,才是真是的舌底鸣泉。也就是说,经过长久陈化的普洱茶,茶汤已经转为柔性,尤其已达到入口即化的境界。也因为茶单宁在陈化过程中,经氧化消失了,已经不能刺激两颊或舌面生津,但是却有某些成分,激起舌底鸣泉的功效。总归一句,舌底鸣泉之美,的确远胜过了两颊生津或舌面生津。”
塞林杰觉得眼前这位大师太厉害了,竟然把普洱茶的品鉴说得这么精到,听到最后,他整个心思跟著飞扬了起来,仿佛正跟著万克强的步伐,进入云南省普洱县的山中小径,展开认识普洱茶制作的旅程。(未完待续)
作者:()
作家、翻译家,日本文学评论家,著有《日晷之南:日本文化思想掠影》、《日影之舞:日本现代文学散论》、《我的书乡神保町》1-10卷(明目文化即出);小说集《菩萨有难》、《来信》;诗集《抒情的彼方》、《忧伤似海》、《变奏的开端》《迎向时间的咏叹》等。译作丰富多姿,译有川端康成、三岛由纪夫、松本清张、山崎丰子、宫本辉等小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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